外德信佛，她是我见过的最忠诚的信徙。

我问过她，佛是什么?她说，佛是土菩萨。那菩萨又是什么?我没有再问。

外婆七十岁左右，满头白发，身体也算健康。村子里，认识人家里办什么“佛事”，她都会赶到。我见过她念经的样子。她先是戴上老花镜，再照例披上那件棕黑色的大褂，细致地整理好装束，从上至下，从下再到上，像是在完成某个特殊的仪式。站在“佛”前，或是坐在一把椅子上， 开始念经文。我一直觉得她很厉害，速度奇快也能句句落实，而且这样至少要念一个早上，才算完事。

除了在外面念佛，她在自己家里也念。为此，家里还专门在楼上为他布置了一-件小屋，屋子里放置了一张桌， 摆着几个木制的佛，墙上还挂着请人誊抄的《金刚经》或是《心经》。每天早上四五半黑的天，外婆都早早起床，然后就到这屋子里念经，到早上七点，然后，就开始准备早餐。到了下午四五点，她又开始念经，到晚饭为止。

她每天都离不开佛。自从我有年纪开始，她就这样。

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动力能让自已日复一日地坚持着自己的“佛”。是年老不愿改变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还是逃避，宁愿付出这生命最后的时光来满足自己的幻想?

我不知道，但她确实以这种方式度着自己的晚年。我只是旁观而已。因为我知道佛当然不会存在，佛不过是古时穷人幻想出来的救世主罢了。

外婆去过很多寺庙，她可以为了去外地山上的庙里而驱动她年迈的双腿。

记得有一次，我在“悉悉索索”的声音中模模糊糊醒来，看见外婆从衣柜里挖出一只黑色塑料袋，沉重地叹了口气:“唉，都快用完了。”她打开那密密麻麻布满褶皱的袋子，里头同样是个塑料袋，白色的塑料袋，又沉重地打开，那黑黢黢的像黑色塑料袋的大手，轻轻地摩擦着红红的纸币，“一……二……”取出一沓，整整齐齐地用布折起来放进一只土黄士黄的布包里， 连忙吞了一颗晕车药，她要到绍兴去拜佛。

其实，村子里也有一个庙。那庙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的了，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像个老人。 覆着灰尘的桌台，破旧的油漆桶拥族在院角，灰铜色的香炉里是未尽的余香。庙里，还有人在打理，至少看不到墙角、门后有蜘蛛网，台阶旁铺开的也尽是满溢的兰草。

每次除夕夜吃过晚饭，全家人都会去那庙里上香祈福。外婆让我们站成两排，而她站在佛旁，念完一段段经文后，鞠躬、磕头、举香，替全家人向佛求福。然后，她会拿出一张黄纸并引燃，在火快要烧到手指时才松开。黄纸烧完后，就剩下一片片纸灰， 风吹，就散了。 什么也不剩下。然后，我们就走了，等到来年才会再来。

回头看看这庙，将它印在脑海，与明年的样子作比较。但还有几个明年。庙已经旧了，黄纸也成灰随风飘散了。我看不透，也留不住，谁也留不住。我不经想起《且听风吟》里说的，“一切都将沓然而去，任何人都无法将之捕获。我们便是这样活着的。”但外婆呢?她至少有佛。佛帮她留住了，佛什么都帮她留住了。只要她相信佛。而我回想过去，逝去的时光，逝去的人，逝去的记忆，这些都已变成黄沙，随风消散了。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不留下。痛苦的神经也渐渐麻木了。

终点是虚无，背后是深渊。是啊，或许只能信佛，哪怕人间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