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回老家，又看到了屋后的那棵老梨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种植的老梨树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树身粗大，但不太高，一道一道的沟痕把粗糙的树皮刻划地零零散散，似乎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树身上方分出三个主枝，分别向东北、东南、西北三个方向生长伸展，其中东南的那枝伸到了房顶上。老梨树的叶子全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些梨子，小的如葡萄，大的像鸡蛋。梨子把我的馋虫给钩了出来，于是我攀上房顶去摘梨子。

房顶上落了不少梨子，有的已经腐烂，有的只有一块黑斑。我拾起一个有黑斑的梨子咬了一口，软软的，有的涩，甜味也不大。怎么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呢？我从树枝上摘了一个，咬了一口，稍微有的甜，也比较涩，不好吃。按季节来说，现在是梨子成熟的季节，“七月枣，八月梨”嘛。可是，这梨子的味道远不是我印象中的那种甜滋滋的感觉。站在房顶上，我在屋后老街上远远近近寻找着梨树，但街上除了我家这棵老梨树，再也看不到一棵梨树！这也不是我印象中的老街，在我的印象中，这条街上路两旁应该有很多梨树。

小时候，家乡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程海的枣，后冯家的梨，安庄的锭子，牛庄的席。”说的是我们这里四个村庄的特产：程海村的枣树多，产枣；后冯家，也就是我们村，梨树特别多，产梨；安庄村的人会做纺线用的锭子，卖锭子的人很多；牛庄村的人会编席，卖席子的很多。那时候，村前村后，房前屋后，到处都有梨树，有面梨（我们这里生长的最多的一种梨树），有鸭梨，还有其他品种的梨树，整个村庄都处在梨树的包围之中。每年三四月份，千树万树梨花开，开满白色梨花的梨树像一个个无比硕大的棉花糖，整个村庄都淹没在梨花的海洋里，笼罩在芬芳的香雾之下。一树一树的梨花不仅引来了蜜蜂、蝴蝶和鸟儿，还引得很多外村人三五成群地来到我们村里的梨树下照相留念。那时候淳朴热情乡亲们总是让他们随意地在树下树上拍照，即使他们不小心把树枝弄断了，乡亲们还是乐呵呵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明年还长呢！”

梨花飘落的时候特别漂亮。一阵阵微风吹过，梨花如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轻轻柔柔，无声无息，一层接一层，很快树下就被梨花铺上了一块以梨树为中心的白色的花毯。躺在上面，抓一把梨花放在鼻子上，依然能闻见它的芳香。古人有云：梨花落尽成秋色。其实，梨花没有落尽的时候，秋色就已经呈现，——因为树枝上挂满了小小的果实。梨花是一簇一簇的开，梨子也是一簇一簇的结，四五个一簇，五六个一簇。每个小小的梨子，都有一根二寸左右的柄，柄的一头连着树枝，一头连着圆圆的嫩嫩的褚黄色的梨子。在大地母亲的抚育和人们的照顾下，梨子渐渐长大，从绿豆粒大小变成了鸡蛋大，再大的有的像个乒乓球，一个一个的在树上随风摇动，特别喜人也特别馋人。小孩子没有耐性，早就等不急了，不顾大人的劝阻，猴急似的爬上树去摘梨子。等吃到嘴里才知道大人们的话是对的：梨子还涩着呢，不好吃啊！

梨子要想好吃，必须等到成熟，而面梨还得在草里捂上几天才更好吃。到了农历八月份，梨子成熟了，家家户户开始卸梨。低处够得着的，就提个篮子或塑料袋摘下来。高处够不着的，则需要至少三个人一块努力才能卸下来：一个人爬到树上去使劲地摇晃树枝，两个人在树下扯开一张用三四个大塑料袋缝制的大花包接着（也有用床单的），梨子哗啦啦地从树上落到花包上，这样梨子不容易摔坏。当然，也有不少梨子会落在地上摔坏，梨子也经常会落到扯花包的人的头上，“砰”的一声，要是小孩子，头上很快就起个大包。卸梨的时候，你去看吧，每棵梨树上几乎都有人，树下站在三四个人扯着大花包或床单，周围还有很多小孩子叫着跳着，好不热闹！

卸下的梨子，摔坏的很快就吃了，或生吃或水煮；没有摔坏的则会放起来，慢慢吃。完好的面梨被放在墙角，堆成一堆，上面再盖上不太厚的干草或者麦秸，这就是捂梨。什么时候褚黄色的面梨变成了泛着浅黄的褐色，用手捏捏感觉梨子变得柔软，面梨就捂好了，洗洗就可以大口大口地吃了。面梨生吃，脆生生，甜滋滋，很好吃，而捂好的面梨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时的面梨，轻轻掰开，你会看到里面的果肉如同绞碎的肉绒，咬一口，有一种吃沙瓤西瓜的感觉，甜而沙，细而柔，汁虽少却恰到好处。我们小孩子常常从自己的梨堆里挑出几个最大的，拿出去和小伙伴们比个高下，看看谁家的梨子最大最好吃。大人们留够自家吃的梨子后，把多余的面梨装箱用自行车驮着到附近的村庄出售，多多少少给家里换回点积蓄。串门走亲戚带上几斤面梨，是非常受欢迎的。

随着人们的经济意识越来越强，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对梨树的管理也越来越少了。梨树长与不长，全靠天气；梨子结与不结，无人在意；生不生虫子，无人搭理。于是，梨树渐渐地死去了很多。再加上扩建房子，梨树被砍了不少。梨子不结不要紧，花点儿钱就可以从集市上买几斤吃个够，而且买来的梨比树上结的还好吃。就这样，家乡的梨树死的死，砍的砍，变得越来越少了。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胜景再也看不到了，全村人出动卸梨的壮观也远离了视线，那句称赞“后冯家的梨”的顺口溜也早就无人再唱了。

抚摸着老梨树，看着剥落的树皮，望着树枝上挂着的难以下咽的梨子，听着从树枝间穿过的瑟瑟的风声，我感觉到了老梨树的孤独与惆怅。想想老梨树以前的迷人风姿，想想老梨树以前的硕果累累，再看看现在的它，老梨树还能坚持到何时？它的命运又会如何？想到这里，我的鼻子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