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记忆中，爷爷的院子是他最向往的地方。那是一座墙皮快掉完了的老屋，窗户不是玻璃，而是一张已有许多破洞的塑料布，因为玻璃的价格是他们这些穷乡下人负担不起的，连这块塑料布也是当年在镇子上下狠心买的。门框经过漫长的岁月，变得毫无光泽，像跟朽木。

虽然很简陋，但吸引他的地方却比五星级酒店多的多。一进院门，他就能听见家养的两只公鸡的喔喔声。不知怎的，这两只公鸡就像他的天敌，只要一见他，就高昂着头，伸长了嘴冲过来啄他。他胆小，总是被吓的扭头就跑，边跑边喊“爷爷，爷爷!”这时，爷爷总会出现，然后生气得捡起来块土块，夹杂着骂声向公鸡投去，然后骂他：“真没出息，像个女娃!”

待6月农忙时，爷爷清晨5点就下地干活，他在6点给爷爷送饭，在6点，天还是黑的，爷爷干活的农田紧挨着坟场，新坟，旧坟，和浓浓的夜色混在一起，增添一股恐怖的气息。从小道上望去，坟场边的树影狰狰狞狞，一刮风，树枝摇晃，如同漂浮的幽灵。有时这幽灵还忽远忽近，缠绕在你的身旁。跑，跑不掉。他天生胆小，走在这路上，就像走在地狱里一样。他一走在这路上，心头便升起一丝紧张感。这是，远处的树影又狰狞地动了几番，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上面升起，像地狱的灵魂……这如同在本就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引爆一颗原子弹一样。产生的波澜瞬间淹没了他的心头，把仅有的一丝安稳都冲走了……这时，他会大喊：“爷爷，爷爷!”然后，远处的地头总会出现一个人影，用沙哑着的嗓音喊：“没出息!自己过来!跟个耗子似的!……”

爷爷是在1975年6月14日没的。

他花光家里所有的积蓄，为爷爷买了一个小棺材，请不起人，就自己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下葬仪式。

回到院子，一进门，咄咄逼人的公鸡就向他冲来。他还想喊叫，但那个为他赶公鸡的人，已不在了。他抱住柱子，使劲哭。朦胧中，柱子好像长出了头，伸出了手，敲着旱烟袋，骂道：“真没出息，像个女娃……”

他这一晚就抱着柱子睡了一宿。午夜，被冻醒了，看到他给爷爷送饭的路，便茫茫然走了过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走过去，但田地那头似乎还有个爷爷，似乎还在等待着他的饭。快到坟场了，树影又在摇摆，又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树上升起，像灵魂。他知道，这是爷爷的魂魄。他大声呼喊着：“爷爷，爷爷!”树那边仿佛有人招了招手，大声骂道：“真没出息!自己过来，连耗子都不如……”他欣喜若狂，向着“爷爷”跑去……

第二天，干活的人们发现一个冻死的男孩，他眼睛大张，双手紧紧抱着树干，嘴巴大张，仿佛呼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