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注定要住在那条街的街角的。

我知道花店里的男人，他总是用“艺术”告诉我他的梦想是当钢琴家。

我曾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养尊处优地生活在一个暴发户的家里。可是有一天，那个暴发户的妻子在我打盹的时候用一截草叶不断地痒我的鼻子，我就在半睡半醒的混沌里张口一咬。我听见一种人类难以发出的刺耳尖叫，还没有完全清醒就委屈地被赶出了家门。我成了一只流浪狗，在两次月亮升起之后，又饿又困地决定在街角的一团麻草垛里安家。街角花店的老婆婆发现了我，给了我一截香肠和一块骨头。花店人少的时候，她就搬一张行军凳，自顾自地对我说：“大狗啊，你看街角有个路牌，上面写的是枫叶街，你一定要记着这个路牌，出去撒欢之后可别忘了回家。”我“汪汪”叫了两声，用狗类的语言表示赞同，虽然我根本不认识那些奇怪的文字，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

我觉得这个老婆婆是唯一善良的人类了，她从来不会把我当作一个消遣娱乐的玩具，她说：“一只狗也应该像人一样做点工作。”

我想起第一次做这份工作的情景。

“大狗啊，叼着这个。”老婆婆往我半张开的嘴里放了个袋子，袋子里飘来一股好香的味道，不是狗粮或者香肠，是人类的饭菜味，也许是“炖鱼”。老婆婆步履蹒跚地领着我上了一层楼，站在门口却没有敲门。“叮叮咚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据老婆婆说是一种叫“钢琴”发出的声音。老婆婆把耳朵贴在门缝边，像座雕像似的等待着。我想，钟表里的长指针转了半圈后，那些横冲直撞的音符才觉得疲累，房门里的声音才平息。老婆婆开始轻轻敲着门。

房门不情愿地开了，屋子里一片狼藉。昏暗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一架“钢琴”，一张床和黑洞似的洗手间，只剩下铺着一张又一张纸的地板。我打了个喷嚏，因为一股潮湿的霉气飘了出来。噪音制造者蓬头垢面皱着眉头，就像一只流浪狗，连我也忍不住想嘲笑一番。男人厌恶地看着老婆婆，却饥饿地从我的嘴里把食品袋子拽了过来，冷笑着把门给关上了。

我忍住咬他的冲动，回到了街角的花店。老婆婆坐在店门口，不停地摩挲着我引以为傲的长毛。“大狗啊，他真是个不争气的人吧？什么工作也不会干，整天叮叮咣咣，还不如大狗呢……”她冲我爱怜地苦笑着，却没有发现眼泪都滴在我的鼻子上了，“但是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我知道他想告诉我他的梦想是当钢琴家，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人类真是奇怪和矛盾的融合体。但我还是每天忠实地履行着我的工作：蹲在楼上的门口，叼着热气腾腾的食品袋，学着老婆婆的样子等待琴声停止，然后开始挠门，而破屋里的“钢琴家”还是一如既往废、讨厌，而且饥饿。有一天，我实在是忍受不了美味的诱惑，偏偏琴声又那么冗长，于是我稀里糊涂地用牙扒拉开廉价的饭盒盖子，贪婪地吞下一块块肉，甚至琴声停止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注意。门突然拉开，我吓了一跳，嘴里的肉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男人怒视着偷吃他食物的罪魁祸首，我。

我惊恐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害怕他告诉老婆婆，害怕自己又成了流浪狗。好一会，我和男人都像生锈似的滞在原地。突然，他蹲了下来，冲我拍拍手：“进来吧，大狗。也够难为你了，给一个人类送食物。”我警惕地试探着进了屋。男人用胳膊把满地画着蝌蚪的纸扫到一边，又把被我偷吃了一半的饭菜放在地上，席地一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抓起一块肉放到我嘴边，我意犹未尽地看着肉，毫不犹豫地咬住，跑到一个小角落里享受。

我警惕地盯着他，他吃相狼狈，但没忘了擦擦黏在嘴边的菜汁。

“大狗，过来，”他起身示意，“让我来给你展示艺术。”

他坐回“钢琴”边，两只手不停地忙活，像是在操作大机器。我不是一只懂得艺术鉴赏的狗，但是我真的想承认他制造出来的声音可比暴发户听的那些声音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