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者，他们都这样叫我。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母亲把各种攀登工具装进我的登山包里。“攀登者！”她说，“一直向上爬，爬到那最高的地方。”我用力挺直被压弯的背脊，应道：“是的，老妈！”

于是我启程了，在别的孩子嬉戏玩耍的时候。

我努力踩稳脚下摇晃的石头，学习着如何利用它们，爬向高处。

一步。坚实平稳的土地离我越来越远，太阳对于我来说不再和煦温暖。我只希望乌云能把它遮住，使它无法炙烤我不堪重负的背脊。可是，当乌云到来时，我又希望风能将它吹散。因为乌云给世界笼罩上的阴影使我看不清前方的路。而狂风骤起时，我的手握不紧原本就不稳固的岩石，我的眼睛被风夹杂的沙石吹打得生疼。我像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只能死死贴在岩壁上，缓缓向上挪动。每一次低头向下看的时候，那些心不在焉的人都让我鄙夷。他们不配在这山崖上攀登。沿途的一朵小花，一滴落在额头上的露水，都会令他们欢欣微笑。我看了看手上磨出的血泡，更加卖力地往上爬。

一步。我爬得越来越稳，也越来越熟练。各种各样的精英、天才、骨干不断被我甩在身后，化为一个个小小的点。我逐渐麻木，甚至不去看被原本落后的我赶超的他们的表情。我就像在做梦，梦很长很长，梦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梦里只有向上，向上，向上，无穷无尽地攀登。冷的时候，你会觉得冰霜是一瞬间从岩缝里渗出来的，它们从毛孔渗入你的血管，只要一伸手，就能听见身体里的冰柱碎裂开又迅速冻结住。热的时候，坚固的岩石上都遍布红色的火焰，火舌舔着你的衣帽，你的每一寸毛发。我想起最初的时候，那些流连于花草之间不热衷于攀登的人们。如果让我重返那个时候，我还会如此义无反顾吗？即使这样思考的时候，我也没有停下来。向上攀登已成为身体自动执行的动作，我已无法停止。

又一步。在将另一只脚踏上来的时候，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曾无数次地想过，我那么不顾一切，不惜将别人当作踏脚石，拼命要爬上顶峰，那么，我会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踏上顶峰的那一刻？会流下不曾流过的泪水吗？会用不曾用过的力气疯狂大笑吗？我未曾看到太阳从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万物瞬间被揭走暗夜与过去的阴霾；我未曾看到银色的瀑布边，如玉的水珠在碧叶上弹跳起舞；我未曾看到金色的霞光像一只涅槃的凤凰那样划破天际。我以为快乐像一个个硬币，我把它们储存起来，一个，又一个，锁在盒子里，最终将变成一笔巨大的财富。我却并不知道每个阶段的快乐都有它自己的时限，一旦过去，就再也无法拥有。我闭上眼睛，甚至能听见四周白茫茫空荡荡发出来的声音，孤独，孤独，孤独……我失去了全部力气，甚至无力去思考须发斑白是因为时间流逝还是霜雪侵染。

一步，一步，又一步。我抵达的是成功的顶峰，还是孑然一身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