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于高塔的钟爱很早就融入了历史的川流。古巴比伦有传说中的举世奇观“空中花园”，中国人却将它写进了诗句。“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抑或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高楼上永远是瑰丽神秘，天地浩大。

进入工业社会之后。一切想象终于落到实处，电力与钢铁带来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也带来了工蜂式的社会结构。工蜂“采得百花成蜜后”总是将大部分贡献给蜂后享用，人也一样。前几日网络上有人调侃，所谓“圣母”慈善面目下的实质是“不要死在我眼前”。这些生而有幸住在高塔上的人们只愿意享受风月无边的美景，至于其他人——他们的人类同胞——真实到残酷的挣扎、沉沦、痛苦、甚至是生命的消逝，于他们而言是惶惶不可终日的蝼蚁，可怜，可怜得令人厌恶。

居于高楼，原本便是为了揽浮云饮霜露，何暇理会地面上“汉家烟尘在西北”。白骨与鲜血从来撼动不了高塔。

能见苦难者，往往爬得还不够高。顶端的生活于他们而言是“美人如花隔云端”，望不真切亦无法企及，地面上的苦难却离他们足够近，哀嚎或是痛哭都在耳畔。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选择用棉花塞住耳朵，当岁月静好的“小确幸”，而另一部分人却选择直面疮疤，直面蛆虫，直面苦难。手臂尚未折断便伸出手臂，双目尚未蒙翳便流下眼泪，心脏尚能跳动便涌出热血。

他们看见了苦难，并不将之认作美景的瑕疵，而将之当作山川的一部分——他们甘愿与苦难为伍。

这便是中国何以有了从绝境之中站起的力量，何以抗敌，何以救亡，何以复兴，何以大光。白骨与鲜血当然撼动不了高塔，只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与“时日曷丧”的咒骂才能使高塔顶端也战栗震悚。于是人们发现：高塔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于是一霎成灰。

每个人都喜欢塔顶的美景，从高楼之上俯瞰，能看见浮云，看见山川，看见锦绣江河，盛世如画，看见日月星辰。而我却宁愿住在塔底，看真实卑怯的阴影，看阴影之下的欢欣与苦难——看我的同类。

我当然知道80楼上俯瞰的美景，现在我也看见了满地的垃圾，借问东华尘与土，何似南浦风和月？

——烟尘比浮云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