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向，车便陷入一潭茫茫的沼子里去了，一臂之外便看得不清。车小心地挪向渡口，车灯泼在雾上，晃眼。

“嘿——别开了!”呼声传来，带着久违的乡音。

我感到发动机停下来，于是下车循声过去，“二叔，是你吗?”那边急切地回答：“是哩，你这娃子咋来这么晚?不是说中午就到么?”出租车掉头，埋进雾里，四周因没有车灯，顿显昏暗许多。我孑然一身，雾气和着返乡的惆怅，压人透不过气。

我摸到河边，二叔的烟在船头闪着红光。他掐了烟，将剩下半截放入衣袋，稳住船待我上来。几句寒暄后，木浆轻轻推水，船便悄悄滑入了河道。

唯一在动的只有二叔和桨，唯一听得到的只有水被撩起的哗哗声。像被揉进了面团，闷。肺被挤干，龟裂开来，只有冰冷的水携来丝缕新鲜空气。

赫然，一艘废铁船从雾里涌出。二叔反划几下，从旁贴着过去了。我想知道那是不是幻像，但没敢伸手触摸。

船侧几步外的半空隐隐有树飘过——那是坝上的小树。因为不见树墩和树冠，树像把把黑漆漆的剑，插在天顶，摇摇欲坠。过了一会，我左右扫视，竟有密密树影，顺着影往上望，兀地觉得树梢在头顶如藤般交错，如蛇般扭动，逼压下来，笼一般。一身冷汗，额头已沁出点点凉意。

不会迷路吧，雾这么大。

船在雾里或前行、或倒退、或打转，时间或长或短，可能只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出来后，只有烂柯人的遭遇。

二叔也不说话，水声显得大了些。船右前方似有一竹筏，上面七八人攘动推搡，我甚至听见了嘟囔诅咒。离近些，霎时没了生机，僵立在那，也没了话语，只有耳边水声依旧。更近了，竟只是浅处的十几根颓唐的芦苇，胡乱歪着，随意而诡异，像古战场的遗迹，在空气中荡开沧桑的气息。

紧张地回头，我看见的只是覆了雾的船尾，转过来怔怔地看向船头，又猛地左转，依旧灰蒙蒙一片。寂已经严实地将我裹了进去。不安地靠中间挪，我生怕左右窜出什么来。

桨停了，船缓下来。我打了个激灵，瘦弱的双臂虚张声势地鼓起了劲，腿却在颤。“唔，渔网”。我试探着问：“不能剪了么?”“不行，人家好不容易围的。”我舒口气，尽管要绕路，但心里踏实许多。

最终还是转了出去，抵上了岸。脚踩在地上让人安心，我忍不住多跺几脚。

道别后，我走出几步，转身朝二叔喊道：“叔，明天来家里喝酒。”

“不了，你多陪陪***吧，她想你想坏了。”二叔站在雾里，随后就淹没在里面。

村里暗，有雾，小心走着。快到家门口，竟见一片通红，惊得我倒吸一口气。走近，是一对红灯笼在黑油木门上亮着、暖着、摇着。

有风，雾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