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发生在四年前。

至于当时为什么心情会坏到那种程度，早已无从忆起。大概只是想发泄，便用剪刀把面前的一大堆东西剪得七零八落。末了却发现那件母亲十分珍爱的衣服也在其中，肩背上张开着一道尺来长的裂口，仿佛等着将我给吞下去。心中原有的怒气霎时被害怕所代替。

因为家境的贫困，母亲很少为自己置办新衣，这一件是两年前母亲买的。一直以来，母亲从不穿着它干活，只在节日里穿着去赶赶集，回到家就仔细地洗净叠好，琐进箱子里。“破家值万贯，丢一件衣服就没穿的”，母亲常这样讲。母亲平日里穿的全是缀了些补丁的衣服，仅供御寒而已，所以有了一件新衣便格外珍惜。可是我却将母亲唯一的新衣剪破了。怎么办?会挨骂的，说不定还会挨打——惶恐不安中，我仿佛看到母亲震怒的脸庞，身后也似乎挥着母亲即将打出来的巴掌……

母亲进来了，看到发呆的我，以及那件她百般爱护的衣服，还有那道口子。下意识地，我向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不敢去看母亲。空气静得可怕。我等待着母亲的责骂。可过了许久没有动静，抬起头，母亲正看着我，那双饱经风霜的眼里盛的，是责怪，是哀怨，还是……

母亲没有骂我，但她的无言却让我更加地难过与无地自容。我情愿她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可是，母亲，你为什么不说话?

母亲默默地拿出针线，端起小凳，默默坐到门边，默默地开始缝那道伤口。阳光静静地照着，留给我母亲弱小的背影。我悄悄地哭了，因为愧疚，她因为从母亲那弱小的背影下读懂了包容与宽厚，读懂了母亲深沉的爱。

衣服缝好了，留下一个疤。母亲依然珍爱它，依然不穿着它干活，依然只在节日里穿着它去赶集，那件衣服也依然像新的——除了那道显眼的疤。过年过节时，母亲便带着那道疤走亲戚，串门子，没有为之而感到难为情。姨娘们都说：“这衣服怎么破得那么怪?”母亲总说是走路不小心挂破的，我只有站在母亲身后，品尝后悔的滋味。

然而我却并不恨那件衣服。母亲的话很有哲理；我是在“走路”，在“走路”的过程中“挂了衣服”。既然错了一次，就不要再错。已明白些事理的我渐渐学会领悟。曾几何时，自己的暴躁性格不在了，变得冷静了许多。在想要发火想要歇斯底里的时候，往往会想起那件衣服，想起母亲的宽容，想起那道母亲穿了几年的疤。“不要再剪破衣服吧!”我对自己这么说，于是告诉自己不要暴躁，不要任性，不要为逞一时之快而毁掉生活中原本美好的东西；

于是也学会了控制自己，在想发脾气的时候让自己忍住，在想出口伤人时让自己忍住，在想放弃追求时让自己忍住……我感谢母亲，也感谢那件衣服，那道疤痕，因为她们，我挽回了许许多多的原本可能失去的东西。

那件衣服如今依然挂在衣橱里，虽然母亲已经有了更好的衣服，却并没有把它扔掉，因为那上面有她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沉甸甸的爱，也有那个固执暴躁的我。我请求母亲，将来如果我不得不和她分开，一定要把那件衣服送我，那样，我就可以让那份母爱永远跟随。

我会像母亲那样珍惜它。

如果有人问起，我就告诉她我剪破母亲衣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