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看的张爱玲的第一篇小说，她盛名在外，我却对于她的作品不甚了解，于是怀着的是完全公正的态度来阅读。

张爱玲的过人之处，便是她的艳俗，浓艳的文笔，俗到尘埃里。她下笔的每一字句，都无考量，无精雕细刻，浑然天成。

她写葛薇龙，是个可怜人。她爱乔琪乔，乔琪乔也许也爱她，可张爱玲在结尾停了笔，又明确地暗示了结局。姨妈，薇龙，乔琪乔，大家都心知肚明。薇龙一旦不能赚钱了，老了，便没有人再会接纳她，他坏，自私，却从不掩饰。甚至明摆着对她说：“我们的责任与权利是不对称的。”而薇龙说：“我喜欢你，关你什么事，怪天怪地也怪不到你头上。”

张爱玲的精句太多，这句并不出彩，单放置于小说之中，却是最为深沉的悲哀。薇龙的爱是高傲的，又是卑贱的，她愿意去作交际花，高级妓女，去满足他，讨好他，留他在身边，因为她爱他。她甚至在他感到歉意时表示不理解，或是对自己的嘲讽。她被困在上海这个孤岛太久，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事，甚至爱情也是单方面的。

乔琪乔并不讨喜，但我喜欢他。他诚实，愿意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付出她需要的回报。故事的结尾，他们一起去看灯展花市，薇龙被误认为妓女，乔琪乔拉着她的手跑回车里。他在抽烟，薇龙说：“我和她们的确不一样，她们是被迫的，我是自愿的。”乔琪乔不敢去看她，但他知道，她又哭了。何为身不由己？她不过是被他困住了，痴傻的女人，连他都觉得对她不起，然而结局怎会变。连张爱玲都说，薇龙这一炉香也快燃尽了。

这是上流社会的故事，拿人不当人。薇龙和乔琪乔都是上流圈子里的底层人，乔琪乔不想掉下去，薇龙不想一个人掉下去，于是达成协议，点燃了薇龙的青春，化了袅袅香雾，随风去了，却只是上流社会一处转瞬即逝的风景。

梁太太是精明人，也仅此。她算计了一辈子，嫁了富商，专心伺候只等他死。他死了，只是晚了点，她最好的年岁已经过去了，美人迟暮，眼睛却还没老，她寻见了薇龙，借她来圆自己的梦。的确圆滑世故，的确舌灿莲花，她寂寂的流年流淌过去，在旁人眼中是无限的风光。看她一手挽了时代的巨轮，关上门做她的小型慈禧太后。她这一炉香，怕也快燃尽了。

薇龙可怜，所有人都知道。然而，乔琪乔也是可怜人。所有人都是。

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第一炉香燃尽了，上海这座华美的城，故事却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