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来得迟迟，12月24号的傍晚，在一天的阴霾催促中，下起了鹅毛大雪。在我记忆中，已经有许多年的圣诞不在雪中度过了。

我坐在窗台上，窗户上挂着的满天星橘灯，在夜幕笼罩后被打开，一闪一闪的放着橙黄色的亮光，一抬头便可见，并不刺眼，收入眼帘是一层层光晕。屋里没有开灯，这垂吊的星星灯映得满屋澄亮，暖洋洋的颜色像处于幻境之中。

我的卧室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并不能说明我是一个爱干净整洁的人，大抵是母亲勤打扫的缘故。现在我的卧室很有节日气氛，玻璃窗上贴着雪花片，墙上挂着各种装饰物，墨绿的大圣诞树守在门边，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因为我很喜欢圣诞，在这天我的满天星灯可以亮一整天，圣诞树上的七彩斑斓我可以随意装扮。而且，这是一个祝福的节日。平安夜，大家点着香蜡围于圣诞树前，吟着最虔诚悦耳的节日颂歌，为他们所在乎的身边人，远方人送去祝福。

今天月亮没有出现，它其实就在天空中高高悬挂，只是被那银白素雪层层遮掩，遮掩住它孤寂泯然的黯淡昏黄。我兴致大发执意出门，他们也不拦我。

雪下得真大，这才不到一小时的光景，大地，树木，万物皆被这银白覆盖。像为世间万物披上会发光的银绒毛毯，来抵御这严寒。

街道上到处悬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路两旁的小门面，门窗上贴满各式各样的贴纸，暖色灯光烘烤，圣诞树也是家家必备。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作响，就像秋天踩落下的枫叶一样，好像能让人释放压力。并没有留下脚印，可能是被络绎不绝砸下的大雪瞬间覆盖了吧。

我在一家橱窗前驻足，这里专卖各种小玩意儿，去年圣诞我在这里买了个大雪球堆在我卧室当凳子用，今年已经被我遗弃了。这里人很多，大家兴致勃勃在挑心水的物品，摆件的品种令人眼花缭乱。隔着一层厚玻璃，我也能清晰的瞧见每个人脸上抑制不住的欣喜笑容，和在玻璃反光下更加熠熠生辉的眼眸。

每个人都爱圣诞节，每个人都愿在圣诞节祈福许愿。

一对十指紧扣的年轻情侣推门出来，从我面前经过，浑身上下散发着幸福的气息。女孩笑弯的双眼可见星光，灿若星辰，男孩光风霁月温润如玉，歪头看向女孩的眼中尽是宠溺与温情。二人眼波流转中，全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对现实安慰的满足。他们直直从我身边经过，他们眼中都是彼此，没有看我，而我却盯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

我羡慕着，又有些含幽凝怨，本在这个圣诞最清闲淡素的我被这过于浓情蜜意的气氛微醺，没了逛下去的兴致。

在这个时刻，大地好像都被笼罩在橙暖之中，这个下雪的冬季，人们似乎不再寒冷，除了我。

天气冷，我缩着身子前行，进了小区往家走，途中被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吸引，顿住脚步。这实在是颗太大的圣诞树，我一般只会在大型商场的门口见到，而现在，它出现在某家的庭院里。树上挂的装饰物非常有秩序，一致都是金色丝带和雪球，树顶的星星会亮，像我房间的那些星星灯。

“你不要管我！”

我正独自观赏雪落在这颗圣诞树上的凄美，突然被里屋传来的这声清脆犀利的声音打破彼时宁静。我呆呆的站在那儿，里屋冲出来一个女孩，应该跟我差不多大，扎着马尾辫，呢子大衣实在称不上暖和，但还蛮好看的。她飞快走近，我才看清她紧皱眉头，一脸怒气，胸口还一下下起伏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时，一位中年大叔也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条围巾。他步伐阑珊，很小心谨慎的在雪地上行走，生怕滑倒摔跤。他有不少白发，带着眼镜，可能是老花镜，但看起来又没那么年老，可能是女孩的父亲。

他一边招手一边喊女孩的名字，好容易才追上她，一边轻微喘着气，一边把围巾胡乱围到女孩的脖子上。

眼中的情形是女孩抿唇，不耐烦的说了什么，把围巾扯下来，狠狠把它扔到地上，对父亲的喊叫恍若未闻，决绝地快步离去。她冲过我身旁，带起一阵寒风，连雪花都跟着打转飞舞。我愣愣盯着那条实在算不上好看的土黄色围巾，它安安静静躺在雪地上，晶莹软糯的白雪微微覆盖在它身上。它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它又有没有摔疼？它会不会捧着一颗炙热的沉甸甸的心，一心想送给小女孩温暖，却被狠狠打下？它又会失望，会难过会绝望吗？

我眼前浮出薄雾，在模糊的视线中，目送她父亲进屋，他走得是那样缓慢，背影婆娑。在拉开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深邃悠长，但我们都知道，女孩已经走远了。他轻声叹气，终是开门进了屋，足够依依不舍。

我实在是崩不住了，潸然泪下，滚烫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掉到雪地里，融化了一点又一点的雪。

回去吧，屋里暖和，外面太冷。

我跌跌撞撞回了家，父母和姐姐已经吃完饭了，他们围座在堆满礼物的圣诞树前，正闭眼许愿。屋里点着蜡烛，火光映在他们的脸上，波光粼粼。他们睫毛微颤，我知道他们并不开心，但他们虔诚的，真诚的在许愿。愿彼此平安，再无灾害，愿远方的至亲，从此解脱，从此无忧。

我跪坐在他们面前，深处颤抖的手，一一抚摸了我的爱人们。我清唱起奇异恩典，用这首颂歌，祝自此以后，他们会平安喜乐，百岁无忧。愿姐姐的人生，臻彩耀目，愿父母再无忧愁。

愿他们忘记我。

我不需要伴奏，也不需要谁回应，窗外满天漂泊的雪花能为我伴舞聆听，便是喜事。

那个小女孩在多年后，或者几天后，会后悔吗，还来得及吗。

雪花敲打着橱窗，仿佛在提醒我，该走了。我深呼吸，又重重吐出，我并不难过也不后悔，自己选择的路，我相信它一定会烧得灼灼鲜烈。

平安夜过去了，天冷了，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