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的自白

小引

某君托为西瓜之心，如生于抛，其时不知拒；及长，终日苦吟于幽僻之境、蕞尔之国，聊慰胸吭。其所居暗腻，未尝有阴阳顾，然其心慕远，不甘失路，颇负意气，故失其侣，孑然自行，奋迹云霄，乃为雷歌电舞，千载不逢！今已生而为人，年逾而立，须发条条显，左沉而右浮，心神俱失，先后操诸业以生，所交者众。先所历，宜如梦矣！

正文

当刀削开我的绿皮囊，我即刻看见那光华的巨大的金太阳，我即刻爱上那金太阳，莫非它前世是我的帝王？莫非它化育那碧落的汪汪？我享受光芒的刺射，穿透我血红的心肠，我贪翔战士冲击垓心的欢畅。我的血红的光被那太阳消逝，为我的阴影吞噬，但我爱这样！

我享有这金太阳的腾焰飞芒！

我的浓香四溢，我光彩耀熠，然而我决不愿在太阳底下自缢，这虽然热火，可我哪有象征生命的蜂窝？我决不愿如此萎缩，偏置一个角落！我的恐惧慢慢滋生，像泉水从大地之牢中脱生——我将勃然，我必蔚然！！！

当行人咀嚼我时，那会怎样？仿佛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驱迫我奔入他们口中，仿佛机械决定，仿佛前世注定。我强劲地渴望一声脆响——我即沐在口腔和胃腔。我的生命在那一瞬间迸裂，四射出我的血液，贪享行人生命的热切。如锯的雪白的牙齿扎进我身体的那一刻，我笑如神灵，在细腻如油狭长之路里，我怀着吻火速涌上前。我痴狂，我臆想，湍之流啊湍之流，你是如此之令我魂销神颠。

我融入其骨血，受享其丰彩，勃动于密致的血管，一次次神魂抖颤，四通八达之中，将无限欢愉攫取。我感得自己已吐出火红色彩。我来到心脏，看到一颗五彩的心，如日射的江面，如雪披的群山；如逐食的豹，如盘旋的鹰，如狂吠的犬，如猎枪下的鹿，如迷离懒散的猫；又如失恋的诗人，又如探幽的思想者。

倏地，我感觉空间变异。我上下四旁皆闪起刺目的火花，似乎由无数透明线条错综盘绕震颤激生。这里似我先前生存的匣子，然而有透明藤条错综而联，是举世无双的网！那一根根藤条彼此密接，无不微颤，无不赫赫如火，仿佛箫管的低鸣。我本能地知道那里正进行诡奇而迅疾的运输，但不见其有运输之物。那藤条向不知名姓处伸展，消融于黑暗，仿佛黄昏中远飞的白鹤。

呵，这些跃动在幽暗匣子里的闪电！

然后，我疾飞入一片布满天青色光影的地带。我忽而似乎翻越重重空气分子，感觉一朵朵斑斓的话泛滥在我的眼中脑中，光束四射，熏染四周跃动的空间。我的心咚咚地跳着，就像广阔的波浪翻滚着的大海。那是俘虏人的香，在我的身心上都通上了无名的电。我的神经即要舞蹈！我感到一种温热，和刚才的温热，一并使我发出心底里的喜乐。

哈哈，听听我的笑声！

我周身有奇形怪状的小颗粒游荡，翻飞而飘飖，别致如西瓜藤蔓！“呵呵。”我爽然笑了。那心底的笑声和血流声，如同人类激越凌厉的交响曲，让四周的空气都灌满自由之歌。这歌声使我摇摆。空气凝聚了，要爆裂了，然而激情之酒还在酝酿，仿佛只等一丁星焰。

我终于又爽然笑了。

——然而，

——就在那一瞬间，

——我遍体都充填以超越撕扯的炸裂之力。我还来不及感觉，就曝在大欢喜光灿灿的太阳神底下。我看见九头的鸟的展翅，闪耀金光的铁鞭的挥舞，极速旋转而扭曲的火焰巨轮。

忽而风来，我即刻飘动于天宇之下。无形的身躯，如一种雄浑的气势，弥漫天宇！我深吐一口气。我在眼神的微觑间看见：如蜂窝般的毛白杨从头到脚闪着一种奇异美妙的光，晴绿赫赫，萧萧地响。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催逼之力，那光就闪烁，闪烁以至于沸腾。下面的建筑在旋转，上面的天，如大漩涡。那漩涡陡然将我席卷，我即沉沉地醉入迷幻态。我身体里沉沉的意志翛然而来翛然而去，如深山月季。

我终于超拔于幽暗，绚烂苍茫于天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