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说，她很脏，别靠过来。

小毛真的很脏，她干着村子里最脏最累的活，扫大街、搬砖块，以及清理猪圈和茅厕。当然，这些活也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做，还有些工人师傅靠这活维持生计。可是啊，别人干活得的是钱，她干活得到的只有“脏”和“臭”。路人见了她都对她避而远之。

小毛是一个从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田间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的父母到底是谁。当时村子里住着个大户人家——沈氏，沈家夫妇在田地里发现了她，把她带回家抚养。沈老爷是县城里的大官，管财务的。而沈夫人一直待在沈府里主持家事。沈夫人与沈老爷结婚了有二十多年，却生不出一个孩子。这无意间在田野里发现的孩子，被沈家夫妇当成了宝。沈夫人给她起名叫沈毛，因为发现她时，她头上才长了三根毛发。小毛的命运因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沈家夫妇没有发现她，也许她会饿死、冻死或是被一个老农民发现，并在一个穷人家里长大成人。若是沈家没有后面的故事，相比这三种命运，沈家一定会是小毛最好的命运。可沈家后来的衰败，让我觉得上述三种中的任意一种命运都比去沈家要好。

那年，小毛刚满十五岁。在小毛生日时，村子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来给小毛庆生，大家都夸小毛又可爱又听话，是村子里的福星。直到生日后的第二天，一切都变了。沈老爷在一次去外地学习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了毒品，以至于深深陷入无法自拔。沈老爷骗取了村民们一大笔钱，就为了买毒品。然而，纸包不住火，村民们得知了这件事，大家一起约着来到沈家，将沈府砸了个底朝天。在这场暴乱中，沈老爷被人砸中脑袋，当场死亡，没有人知道他是被谁砸死的，他的尸体被村民们扔到了河里。沈夫人眼睁睁目睹着一幕一幕的惨剧，看着那些疯了似的村民们，她带着绝望离开了村子。临走前，小毛哭着喊着妈妈，想让沈夫人带她一块走，可沈夫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不想再带着一个孩子。沈夫人走时，还告诉了小毛她的身世。但小毛并不相信沈夫人的话，沈家夫妇带给她的那些回忆是那么的温暖而又美好，她根本无法凭着沈夫人的只言片语就相信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她认为，妈妈只是暂时太悲伤了才会说出如此一番话；她认为，妈妈是出去赚钱去了。于是，小毛就一直待在村子里，她坚信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接走她的。

那些已经疯了的村民们，无法这么轻易就放过沈家。沈老爷死了，沈夫人走了，就只剩下不属于沈家的沈毛了。村民们将怒火全部倾注在小毛身上。那是一个夜晚，好多村民们举着火棒来到沈府，小毛待在屋子里浑身颤抖着。村民们商量着要烧死小毛，说她是村子里的灾星。这时，村长李老爷站了出来，他制止了村民们的行为。李老爷是沈老爷生前最好的朋友，在小毛小的时候，李老爷经常来沈府带着小毛一起玩。他是要保护小毛吗？呵呵，不是。李老爷把小毛推向了另一个火坑。李老爷向村民们提议——让小毛当村子里的苦隶，终生在村子里干苦工，以此来赎她爸爸的罪过。

小毛小时候，有好多一起玩的小伙伴，其中关系最好的就是柳大妈的孙女小青了。柳大妈待小毛更是如亲生闺女般。柳大妈曾带着小青来看望小毛，却没想到第二天就被人说灾星二号，此后柳大妈再也不敢明目张胆来看望小毛了，毕竟，村民们人多势众，她害怕柳家变得和沈家一样惨。柳大妈的儿子与儿媳都在县城工作，平时他们都住县城里，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照顾小青，只好先把小青送到爷爷奶奶家先住着，时不时的还往柳大妈家送米送油的，大家都夸柳大妈家的儿子儿媳真是孝顺。

柳大妈时不时的夜里就偷偷的把米送到小毛家里，天冷的时候还送些她亲手织的毛衣给小毛。在小毛心里，柳大妈和小青是她在村子里仅有的亲人了。

十五六岁的小毛，过着与同龄人不同的生活。每天一大早，就和一帮工人去干活，到了吃饭的时候，会有几个领班的过来送饭给工人们吃，当然，没有小毛的分。小毛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把口水往肚子里咽。有一次一个工人，趁着领班的走了，就把中饭藏着的馒头给了小毛，后来这事被另一个工人揭发了，那个帮助小毛的工人就这样丢了饭碗，他和他的家人都被村民们驱逐到了村子外，永远不能回到村子里来。而那个揭发了的人，因此还得了不少钱。

年纪轻轻的小毛，有的时候受不了这些苦，想过逃离村子，还想过跳河去陪爸爸，尽管好几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她都没有这样做。小毛不是不敢，是因为她内心还想着一个人——妈妈。小毛要一直等着，直到妈妈回来接她，这个信念让她慢慢去接受一切不堪的事物。

小毛这么一等，就是五年。从十几岁的孩子已然变成二十岁的女人，可你看她的外貌甚至会觉得她已经四十岁了。她的皮肤没有二十岁女人的光滑细腻，她的心性没有二十岁女人的梦幻稚嫩，她那原本清亮的双眸已变得暗淡无光，她已经，不再等着沈夫人了，时间让她看见了真相。

有传言说，沈夫人嫁给了村外省城里的一个富豪，真的是一辈子富贵命的人啊。

小毛依然每天跟着一群工人们做着苦工，她的双手沾满了所有脏的、臭的，她已经从心底接受了这些污秽的事物，她甚至觉得它们一点也不脏、不臭。因为这个村子里还有好多更脏更臭的。

这年里，柳大妈的老伴在家睡着离开了。柳大妈胆小，不敢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她与自己的儿子儿媳商量，搬去和他们住，他们也答应了，可住着不到半年，柳大妈又搬回了老房子。听说是儿媳总是说柳大妈偷了她的东西，婆媳俩经常吵架，弄得家里鸡犬不宁，儿子劝柳大妈回老房子住。小毛想让柳大妈来和她住，可是柳大妈怕被村里人嚼舌根，拒绝了小毛。后来，柳大妈一个人住着，疯了，整天说胡话。柳大妈的儿子回来看过两回，就再也没回来了。此后，小毛经常去照顾柳大妈，可村里人竟说是小毛把柳大妈弄疯的。

黄昏下，小毛闭着眼躺在河堤上，任风肆意吹拂着。一只小狗走到了小毛身旁，用舌头舔了舔小毛的手，小毛说——我很脏，别靠过来。

狗又舔了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