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出一把躺椅在暖洋洋的春天里悠然躺下，春日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爱：与耀阳同色的蜜蜂伏在每一朵向着希望的油菜花上，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后院的梨树间舞蹈，身后是预示着丰收的翠绿麦冬地，老屋静静地卧在春天里小憩，草房反射着金色的光斑，而阳光哗啦哗啦地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一明一暗。春天在墨绿、黛绿、嫩绿、黄绿的调和中，竟是春天里绿叶朦胧的梦。忽然远处传来了清脆的拐杖触地声，我腾地跃了起来从春天的软偎中抽搐。

她的脚很不利索了，那个檀香木拐杖因终年的抚摸而发出异乎寻常的光泽，正像极了它主人温润如玉的气质，她终于走到了茅檐下，向我怒了努嘴，嘴角掠过一抹难以名状的神秘微笑。她解开两颗大盘扣，从素静的外衣拿出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囡囡，我知道你最爱吃包子了，这个是我从酒席上拿回来的……”“婆婆，不用了。”话音刚刚与地面摩擦，远处竟传来了狗吠……我镇定自若地走向前去，两脚一跺，双手一拍，两脚一蹭，几只贪吃的小狗就被吓跑了。只是这时，突然有一只迟来的手在我身前一挡，还是婆婆……

我怕狗、恨狗、厌弃、敬畏，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情感。可不巧的是，老家的每个村舍都是一个狗集团。它们连成一片，每当我踏进大路，犬吠此起彼伏，宣化而刺耳。我总是躲在婆婆身后，扯着她的衣襟，怯生生地蜷缩着。婆婆总是一只手挡在我胸前，另一只手不停地左右扇动，两只脚快速交替跺着，嘴里发出“去，去”的响声。我每走一步就回过头看身后的恶狗，再猛地贴着外婆。而她呢，总是把我半搂半抱，亲昵地重复着我的乳名，然后再拍拍我的腰，贴在耳边悄悄耳语：“我已经用魔法把它们驱逐走了，我孙女不用怕了。”我便一阵惊喜，一阵侥幸，忽而感激，忽而敬佩。

直到那个春日，我和婆婆走过村舍后告别，自己蹦跳着去玩去了。我径直向前走着，横着小调。我突然发现自己掉了一颗奶糖，便转过身贴着地寻找。我刚一抬头饰，眼前突然晃过街角的身影。像一株弯成问号的蒲公英，悄悄地守望已经乘风高翔的种子。

春日里，是妈妈焦急的吼声，是爸爸电话里颤抖的自言自语，是姐姐在屋檐下的踱步声，是舅舅开着车不停的鸣笛声，是姨妈在医院中无助的求救声，是我在手术室外自责的抽泣声，是婆婆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声，是咬伤婆婆的疯狗的狂叫声，是从前与婆婆朝朝暮暮的清脆拐杖声……

而我去了城里上学，从那以后回老家成了一种奢侈。只有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再霓虹灯鲜亮的映衬下，婆婆才会从老屋里拄杖散步，她仿佛独自一个人驱逐着狗，但嘹亮的犬吠说明婆婆的魔术失灵了。那枯树般的手，宛如风干的柚子皮的脸，前胸紧贴着后背的身子，裹着小脚颤巍的腿，化作一缕浓烟，一枕清泪，在老屋的茅檐变成沧桑与变迁。

如今，我再也不怕任何狗了。

我终于可以从容地走过内一条有狗的小巷，可婆婆虽然腿脚不方便了，但任然要走到街角，下意识地护住我，蹬一蹬脚，尽管那声音轻的像头顶上飘过的云雨。

斑驳陆离的青石板路上，呢喃啁啾的双燕在电线杆上依偎，我坐在婆婆的身前，就像当年的她与我。婆婆，是时候该把狂风暴雨下的红纸油伞倾斜向你了，是时候该把沉甸甸地责任移给我了。远处，是嘹亮的犬吠，忽然感觉婆婆那只护着我的手怎么如此沉重，原来是天塌了时为我顶住所需要的力量。我猛然抓住身旁的手，有种酥软的感觉侵袭全身——春天里的爱，婆婆永远值得我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