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下，爸爸将他那疲惫不堪的身子陷在了沙发上。手中的香烟，正一点一点燃尽。

当最后一点烟丝也停止了它的燃烧后，爸爸才缓缓地抬起头，对我轻声说道：“明天跟老师请个假吧。”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说：“奶奶把你带大不容易，送她的最后一程，少不了你。”说完，叹了口气。眼神里，有几分感慨，有几分无奈，还有更多的，是哀伤。

我知道，爸爸和奶奶母子情深。

清明前夕，奶奶身体已经很不好，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我很难受。爸爸的眼神里也满是焦急和心疼，所以，奶奶要做什么爸爸都尽量做到。记得那天是清明放假，奶奶说想起来坐坐，爸爸二话没说就将奶奶背到了轮椅上。

“我想喝水。”奶奶那微微发白的嘴唇里吃力地挤出了这几个字。爸爸连忙跑到房间取水。望着奶奶将水一点一点喝下去，爸爸的嘴角向上扬了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突然，奶奶缓慢而吃力地将手举高了一点。见此情景，爸爸忙俯下身去。我看见，奶奶将手轻轻放在了爸爸脸上，颤动着嘴唇，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有一滴泪珠从奶奶的眼眶滑落。我还看见，爸爸的眼眶也湿润了。我的心更难受了。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奶奶终究还是走了。

望着灯光下爸爸苍老的面庞，心里一阵酸楚。这个在我心中是超人的爸爸，如今因为失去了他的母亲而显得如此无助……爸爸，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知道，爸爸的哀伤是因为奶奶的离去，但又不仅仅是因为奶奶的离去，还因为，爸爸觉得自己没能如奶奶所愿，在奶奶的愿望面前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

是的，就在刚才，爸爸的两个哥哥，奶奶的另外两个儿子，我的两个大伯，他们进行了一场争吵。按照我们村里的习俗，送奶奶上山的那天，是要摆几桌酒席的，毕竟奶奶已经八十三岁，算喜丧。本来，办丧事的一切费用都由我爸爸他们三兄弟平摊，可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大伯母说：“凭什么平摊呀？老三家的女儿不是婆婆带大的吗？理应他们家多出点。”说着，将目光盯到了我爸爸身上。二伯听不下去了：“你这是什么话？老三家的女儿是妈带大的，可平时妈的起居饮食都是谁照应的？是你还是我？”大伯母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把矛头指向二伯。我看到，妈妈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爸爸则拧着眉头，一声不吭。大伯家的女儿——我的堂姐也发话了：“是啊，奶奶不是对她最好的吗？那就让她多买几条被子（给离去的老人做被子是我们的习俗）为奶奶送终呗。”我不禁抬起头来，深深地望了姐姐一眼，但我也和爸爸一样，保持沉默。虽然我很想说话，但我不能，因为，我不想让奶奶伤心。

是的。我知道奶奶那天没对爸爸说出来的话，她的心意，爸爸懂，我也懂。她一直都希望我们一家子和和美美，可是，偏偏大伯一家爱斤斤计较。

“翠（我妈的名儿）啊，为了咱妈，我们还是按大哥说的做吧。”沉默许久的爸爸终于又开口了。妈妈望了望爸爸，没说什么，我知道，在我们家，妈妈的不言不语，就是不反对的意思。爸爸的心思，妈妈懂；妈妈的贤惠，爸爸也懂。

奶奶，您放心，我们一定让你清清静静地走，因为有爸爸在，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