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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纪·宋纪七

2019-10-15    共 次阅读

起强圉大渊献,尽上章摄提格,凡四年。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四年(丁亥,公元四四七年)

春,正月,甲戌,大赦。

魏吐京胡及山胡曹仆浑等反;二月,征东将军武昌王提等讨平之。

癸未,魏主如中山。

魏师之克敦煌也,沮渠牧犍使人斫开府库,取金玉及宝器,因不复闭。小民争入盗取之,有司索盗不获。至是,牧犍所亲及守藏者告之,且言牧犍父子多蓄毒药,潜杀人前后以百数;姊妹皆学左道。有司索牧犍家,得所匿物。魏主大怒,赐沮渠昭仪死,并诛其宗族,唯沮渠祖以先降得免。又有告牧犍犹与故臣民交通谋反者,三月,魏主遣崔浩就第赐牧犍死,谥曰哀王。

魏人徙定州丁零三千家于平城。

六月,魏西征诸将扶风公处真等八人,坐盗没军资及虏掠赃各千万计,并斩之。

初,上以货重物轻,改铸四铢钱。民多翦凿古钱,取铜盗铸。上患之。录尚书事江夏王义恭建议,请以大钱一当两。右仆射何尚之议曰:“夫泉贝之兴,以估货为本,事存交易,岂假多铸!数少则币重,数多则物重,多少虽异,济用不殊。况复以一当两,徒崇虚价者邪?若今制遂行,富人之赀自倍,贫者弥增其困,惧非所以使之均壹也。”上卒从义恭议。

秋,八月,乙未,徐州刺史衡阳文王义季卒。义季自彭城王义康之贬,遂纵酒不事事。帝以书诮责,且戒之,义季犹酣饮自若,以至成疾而终。

魏乐安宣王范卒。

冬,十月,壬午,胡籓之子诞世杀豫章太守桓隆之,据郡反,欲奉前彭城王义康为主;前交州刺史檀和之去官归,过豫章,击斩之。

十一月,甲寅,封皇子浑为汝阴王。

十二月,魏晋王伏罗卒。

杨文德据葭芦城,招诱氐、羌,武都等五郡氐皆应之。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五年(戊子,公元四四八年)

春,正月,魏仇池镇将皮豹子帅诸军击之。文德兵败,弃城奔汉中。豹子收其妻子、僚属、军资及杨保宗所尚魏公主而还。

初,保宗将叛,公主劝之。或曰:“奈何叛父母之国?”公主曰:“事成,为一国之母,岂比小县公主哉!”魏主赐之死。

杨文德坐失守,免官,削爵土。

二月,癸卯,魏主如定州,罢塞围役者;遂如上党,诛潞县叛民二千馀家,徙河西离石民五千馀家于平城。

闰月,己酉,帝大蒐于宣武场。

初,刘湛既诛,庾炳之遂见宠任,累迁吏部尚书,势倾朝野。炳之无文学,性强急轻浅。既居选部,好诟詈宾客,且多纳货赂,士大夫皆恶之。

炳之留令史二人宿于私宅,为有司所纠。上薄其过,欲不问。仆射何尚之因极陈炳之之短曰:“炳之见人有烛盘、佳驴,无不乞匄;选用不平,不可一二;交结朋党,构扇是非,乱俗伤风,过于范晔,所少,贼一事耳。纵不加罪,故宜出之。”上欲以炳之为丹阳尹。尚之曰:“炳之蹈罪负恩,方复有尹京赫赫之授,乃更成其形势也。古人云:‘无赏无罚,虽尧、舜不能为治。’臣昔启范晔,亦惧犯颜,苟曰愚怀,九死不悔。历观古今,未有众过藉藉,受货数百万,更得高官厚禄如炳之者也。”上乃免炳之官,以徐湛之为丹阳尹。彭城太守王玄谟上言:“彭城要兼水陆,请以皇子抚临州事。”夏,四月,乙卯,以武陵王骏为安北将军、徐州刺史。

五月,甲戌,魏以交趾公韩拔为鄯善王,镇鄯善,赋役其民,比之郡县。

当两大钱行之经时,公私不以为便;己卯,罢之。

六月,丙寅,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进位司空。

辛酉,魏主如广德宫。

秋,八月,甲子,封皇子彧为淮阳王。

西域般悦国去平城万有馀里,遣使诣魏,请与魏东西合击柔然。魏主许之,中外戒严。

九月,辛未,以尚书右仆射何尚之为左仆射,领军将军沈演之为吏部尚书。

丙戌,魏主如阴山。

魏成周公万度归击焉耆,大破之,焉耆王鸠尸卑那奔龟兹。魏主诏唐和与前部王车伊洛帅所部兵会度归讨西域。和说降柳驴等六城,因共击波居罗城,拔之。

冬,十月,辛丑,魏弘农昭王奚斤卒,子它观袭。魏主曰:“斤关西之败,罪固当死;朕以斤佐命先朝,复其爵邑,使得终天年,君臣之分亦足矣。”乃降它观爵为公。

癸亥,魏大赦。

十二月,魏万度归自焉耆西讨龟兹,留唐和镇焉耆。柳驴戍主乙直伽谋叛,和击斩之,由是诸胡咸附,西域复平。

魏太子朝于行宫,遂从伐柔然。至受降城,不见柔然,因积粮于城内,置戍而还。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六年(己丑,公元四四九年)

春,正月,戊辰朔,魏主飨群臣于漠南。甲戌,复伐柔然。高凉王那出东道,略阳王羯儿出西道,魏主与太子出涿邪山,行数千里。柔然处罗可汗恐惧,远遁。

二月,己亥,上如丹徒,谒京陵。三月,丁巳,大赦。募诸州乐移者数千家以实京口。

庚寅,魏主还平城。

夏,五月,壬午,帝还建康。

庚寅,魏主如阴山。

帝欲经略中原,群臣争献策以迎合取宠。彭城太守王玄谟尤好进言,帝谓侍臣曰:“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须意。”御史中丞袁淑言于上曰:“陛下今当席卷赵、魏,检玉岱宗;臣逢千载之会,愿上封禅书。”上悦。淑,耽之曾孙也。秋,七月,辛未,以广陵王诞为雍州刺史。上以襄阳外接关、河,欲广其资力,乃罢江州军府,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台租税,悉给襄阳。

九月,魏主伐柔然。高凉王那出东道,略阳王羯儿出中道。柔然处罗可汗悉国中精兵围那数十里;那掘堑坚守,相持数日。处罗数挑战,辄为那所败。以那众少而坚,疑大军将至,解围夜去。那引兵追之,九日九夜。处罗益惧,弃辎重,逾穹隆岭远遁。那收其辎重,引军还,与魏主会于广泽。略阳王羯儿收柔然民畜凡百馀万。自是柔然衰弱,屏迹不敢犯魏塞。冬,十二月,戊申,魏主还平城。

沔北诸山蛮寇雍州,建威将军沈庆之帅后军中兵参军柳元景、随郡太守宗悫等二万人讨之,八道俱进。先是,诸将讨蛮者皆营于山下以迫之,蛮得据山发矢石以击,官军多不利。庆之曰:“去岁蛮田大稔,积谷重岩,不可与之旷日相守也。不若出其不意,冲其腹心,破之必矣。”乃命诸军斩木登山,鼓噪而前,群蛮震恐。因其恐而击之,所向奔溃。

太祖文皇帝中之下元嘉二十七年(庚寅,公元四五零年)

春,正月,乙酉,魏主如洛阳。

沈庆之自冬至春,屡破雍州蛮。因蛮所聚谷以充军食,前后斩首三千级,虏二万八千馀口,降者二万五千馀户。幸诸山大羊蛮凭险筑城,守御甚固。庆之击之,命诸军连营于山中,开门相通,各穿池于营内,朝夕不外汲。顷之,风甚,蛮潜兵夜来烧营。诸军以池水沃火,多出弓弩夹射之,蛮兵散走。蛮所据险固,不可攻,庆之乃置六戍以守之。久之,蛮食尽,稍稍请降;悉迁于建康以为营户。

魏主将入寇。二月,甲午,大猎于梁川。帝闻之,敕淮、泗诸郡:“若魏寇小至,则各坚守;大至,则拔民归寿阳。”边戍侦候不明,辛亥,魏主自将步骑十万奄至。南顿太守郑琨、颍川太守郭道隐并弃城走。

是时,豫州刺史南平王铄镇寿阳,遣左军行参军陈宪行汝南郡事,守悬瓠,城中战士不满千人,魏主围之。

三月,以军兴,减内外百官俸三分之一。

魏人昼夜攻悬瓠,多作高楼,临城以射之,矢下如雨。城中负户以汲,施大钩于冲车之端以牵楼堞,坏其南城。陈宪内设女墙,外立木栅以拒之。魏人填堑,肉薄登城,宪督厉将士苦战,积尸与城等。魏人乘尸上城。短兵相接,宪锐气愈奋,战士无不一当百,杀伤万计,城中死者亦过半。

魏主遣永昌王仁将步骑万馀,驱所掠六郡生口北屯汝阳。时徐州刺史武陵王骏镇彭城,帝遣间使命骏发骑,赍三日粮袭之。骏发百里内马得千五百匹,分为五军,遣参军刘泰之帅安北骑兵行参军垣谦之、田曹行参军臧肇之、集曹行参军尹定、武陵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将军程天祚等将之,直趋汝阳。魏人唯虎救兵自寿阳来,不备彭城。丁酉,泰之等潜进击之,杀三千馀人,烧其辎重,魏人奔散,诸生口悉得东走。魏人侦知泰之等兵无后继,复引兵击之。垣谦之先退,士卒惊乱,弃仗走。泰之为魏人所杀,肇之溺死,天祚为魏所擒,谦之、定、幼文及士卒免者九百馀人,马还者四百匹。

魏主攻悬瓠四十二日,帝遣南平内史臧质诣寿阳,与安蛮司马刘康祖共将兵救悬瓠。魏主遣殿中尚书任城公乞地真逆拒之。质等击斩乞地真。康祖,道锡之从兄也。

夏,四月,魏主引兵还。癸卯,至平城。

壬子,安北将军武陵王骏降号镇军将军,垣谦之伏诛,尹定、杜幼文付尚方;以陈宪为龙骧将军、汝南、新蔡二郡太守。

魏主遗帝书曰:“前盖吴反逆,扇动关、陇。彼复使人就而诱之,丈夫遗以弓矢,妇人遗以环钏;是曹正欲谲诳取赂,岂有远相服从之理!为大丈夫,何不自来取之,而以货诱我边民?募往者复除七年,是赏奸也。我今来至此土所得多少,孰与彼前后得我民邪?

“彼若欲存刘氏血食者,当割江以北输之,摄守南渡。如此,当释江南使彼居之。不然,可善敕方镇、剌史、守宰严供帐之具,来秋当往取扬州。大势已至,终不相纵。彼往日北通蠕蠕,西结赫连、沮渠、吐谷浑,东连冯私、高丽。凡此数国,我皆灭之。以此而观,彼岂能独立!

“蠕蠕吴提、吐贺真皆已死,我今北征,先除有足之寇。彼若不从命,来秋当复往取之;以彼无足,故不先讨耳。我往之日,彼作何计,为握堑自守,为筑垣以自障也?我当显然往取扬州,不若彼翳行窃步也。彼来侦谍,我已擒之,复纵还。其人目所尽见,委曲善问之。

“彼前使裴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功,已不能容;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校邪!彼非我敌也。彼常欲与我一交战,我亦不痴,复非苻坚,何时与彼交战?昼则遣骑围绕,夜则离彼百里外宿;吴人正有斫营伎,彼募人以来,不过行五十里,天已明矣。彼募人之首,岂得不为我有哉!

“彼公时旧臣虽老,犹有智策,知今已杀尽,岂非天资我邪!取彼亦不须我兵刃,此有善咒婆罗门,当使鬼缚以来耳。”

侍中、左卫将军江湛迁吏部尚书。湛性公廉,与仆射徐湛之并为上所宠信,时称“江徐”。

魏司徒崔浩,自恃才略及魏主所宠任,专制朝权,尝荐冀、定、相、幽、并五州之士数十人,皆起家为郡守。太守晃曰:“先征之人,亦州郡之选也;在职已久,勤劳未答,宜先补郡县,以新征者代为郎吏。且守令治民,宜得更事者。”浩固争而遣之。中书侍郎、领著作郎高允闻之,谓东宫博士管恬曰:“崔公其不免乎!苟遂其非而校胜于上,将何以堪之!”

魏主以浩监秘书事,使与高允等共撰《国记》,曰:“务从实录。”著作令史闵湛、郗标,性巧佞,为浩所宠信。浩尝注《易》及《论语》、《诗》、《书》,湛、标上疏言:“马、郑、王、贾不如浩之精微,乞收境内诸书,班浩所注,令天下习业。并求敕浩注《礼传》,令后生得观正义。”浩亦荐湛、标有著述才。湛、标又劝浩刊所撰《国史》于石,以彰直笔。高允闻之,谓著作郎宗钦曰:“湛、标所营,分寸之间,恐为崔门万世之祸,吾徒亦无噍类矣!”浩竟用湛、标议,刊石立于郊坛东,方百步,用功三百万。浩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列于衢路,往来见者咸以为言。北人无不忿恚,相与谮浩于帝,以为暴扬国恶。帝大怒,使有司案浩及秘书郎吏等罪状。

初,辽东公翟黑子有宠于帝,奉使并州,受布千匹。事觉,黑子谋于高允曰:“主上问我,当以实告,为当讳之?”允曰:“公帷幄宠臣,有罪首实,庶或见原,不可重为欺罔也。”中书侍郎崔览、公孙质曰:“若首实,罪不可测,不如讳之”黑子怨允曰:“君奈何诱人就死地!”入见帝,不以实对,帝怒,杀之。帝使允授太子经。及崔浩被收,太子召允至东宫,因留宿。明旦,与俱入朝,至宫门,谓允曰:“入见至尊,吾自导卿;脱至尊有问,但依吾语。”允曰:“为何等事也?”太子曰:“人自知之。”太子见帝言“高允小心真密旦微贱;制由崔浩,请赦其死。”帝召允,问曰:“《国书》皆浩所为乎?”对曰:“《太祖记》,前著作郎邓渊所为;《先帝记》及《今记》,臣与浩共为之。然浩所领事多,总裁而已;至于著述,臣多于浩。”帝怒曰:“允罪甚于浩,何以得生!”太子惧,曰:“天威严重,允小臣,迷乱失次耳。臣向问,皆云浩所为。”帝问允:“信如东官所言乎?”对曰:“臣罪当灭族,不敢虚妄。殿下以臣侍讲日久,哀臣,欲匄其生耳,实不问臣,臣亦无此言,不敢迷乱。”帝顾谓太子曰:“直哉!此人情所难,而允能为之!临死不易辞,信也:为臣不欺君,贞也。宜特除其罪以旌之。”遂赦之。

于是召浩前,临诘之。浩惶惑不能对。允事事申明,皆有条理。帝命允为诏,诛浩及僚属宗钦、段承根等,下至僮吏,凡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疑不为。帝频使催切,允乞更一见,然后为诏。帝引使前,允曰:“浩之所坐,若更有馀衅,非臣敢知;若直以触犯,罪不至死。”帝怒,命武士执允。太子为之拜请,帝意解,乃曰:“无斯人,当更有数千口死矣。”

六月,己亥,诏诛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远近,及浩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并夷其族,馀皆止诛其身。执浩置槛内,送城南,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宗钦临刑叹曰:“高允其殆圣乎!”

它日,太子让允曰:“人亦当知机。吾欲为卿脱死,既闻端绪,而卿终不从,激怒帝如此。每念之,使人心悸。”允曰:“夫史者,所以记人主善恶,为将来劝戒,故人主有所畏忌,慎其举措。崔浩孤负圣恩,以私欲没其廉洁,爱憎蔽其公直,此浩之责也。至于书朝廷起居,言国家得失,此为史之大体,未为多违。臣与浩实同其事,死生荣辱,义无独殊。诚荷殿下再造之慈,违心苟免,非臣所愿也。”太子动容称叹。允退,谓人曰:“我不奉东宫指导者,恐负翟黑子故也。”

初,冀州刺史崔赜,武城男崔模,与浩同宗而别族;浩常轻侮之,由是不睦。及浩诛,二家独得免。赜,逞之子也。

辛丑,魏主北巡阴山。魏主既诛崔浩而悔之,会北部尚书宣城公李孝伯病笃,或传已卒,魏主悼之曰:“李宣城可惜!”既而曰:“朕失言,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孝伯,顺之从父弟也,自浩之诛,军国谋议皆出孝伯,宠眷亚于浩。

初,车师大帅车伊洛世服于魏,魏拜伊洛平西将军,封前部王。伊洛将入朝,沮渠无讳断其路,伊洛屡与无讳战,破之。无讳卒,弟安周夺其子乾寿兵,伊洛遣人说乾寿,乾寿遂帅其民五百馀家奔魏;伊洛又说李宝弟钦等五十馀人下之,皆送于魏。伊洛西击焉耆,留其子歇守城。沮渠安周引柔然兵间道袭之,攻拔其城。歇走就伊洛,共收馀众,保焉耆镇,遣使上书于魏主,言:“为沮渠氏所攻,首尾八年,百姓饥穷,无以自存。臣今弃国出奔,得免者才三分之一,已至焉耆东境,乞垂赈救!”魏主诏开焉耆仓以赈之。

吐谷浑王慕利延为魏所逼,上表求入保越巂,上许之;慕利延竟不至。

上欲伐魏,丹杨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等并劝之;左军将军刘康祖以为“岁月已晚,请待明年。”上曰:“北方苦虏虐政,义徒并起。顿兵一周,沮向义之心,不可。”

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谏曰:“我步彼骑,其势不敌。檀道济再行无功,到彦之失利而返。今料王玄谟等,未逾两将,六军之盛,不过往时,恐重辱王师。”上曰:“王师再屈,别自有由,道济美寇自资,彦之中涂疾动。虏所恃者唯马;今夏水浩汗,河道流通,泛舟北下,碻磝必走,滑台小戍,易可覆拔。克此二城,馆谷吊民,虎牢、洛阳,自然不固。比及冬初,城守相接,虏马过河,即成擒也。”庆之又固陈不可。上使徐港之、江湛难之。庆之曰:“治国譬如治家,耕当问奴,织当访婢。陛下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辈谋之,事何由济!”上大笑。太子劭及护军将军萧思话亦谏,上皆不从。

魏主闻上将北伐,复与上书曰:“彼此和好日久,而彼志无厌,诱我边民。今春南巡,聊省我民,驱之使还。今闻彼欲自来,设能至中山及桑干川,随意而行,来亦不迎,去亦不送。若厌其区宇者,可来平城居,我亦往扬州,相与易。彼年已五十,未尝出户,虽自力而来,如三岁婴儿,与我鲜卑生长马上者果如何哉!更无馀物可以相与,今送猎马十二匹并氈、药等物。彼来道远,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药可自疗也。”

秋,七月,庚午,诏曰:“虏近虽摧挫,兽心靡革。比得河朔、秦、雍华戎表疏,归诉困棘,跂望绥拯,潜相纠结以候王师;芮芮亦遣间使远输诚款,誓为掎角;经略之会,实在兹日。可遣宁朔将军王玄谟帅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镇军咨议参军申坦水军入河,受督于青、冀二州刺史萧斌;太子左卫率臧质、骁骑将军王方回径造许、洛;徐、兗二州刺史武陵王骏、豫州刺史南平王铄各勒所部,东西齐举;梁、南、北秦三州刺史刘秀之震荡汧、陇;太尉江夏王义恭出次彭城,为众军节度。”坦,钟之曾孙也。

是时军旅大起,王公、妃主及朝士、牧守,下至富民,各献金帛、杂物以助国用。又以兵力不足,悉发青、冀、徐、豫、二兗六州三五民丁,倩使暂行,符到十日装束;缘江五郡集广陵,缘淮三郡集盱眙。又募中外有马步众艺武力之士应科者,皆加厚赏。有司又奏军用不充,扬、南徐、兗、江四州富民家赀满五十万,僧尼满二十万,并四分借一,事息即还。

建武司马申元吉引兵趋碻磝。乙亥,魏济州刺史王买德弃城走。萧斌遣将军崔猛攻乐安,魏青州刺史张淮之亦弃城走。斌与沈庆之留守碻磝,使王玄谟进围滑台。雍州刺史随王诞遣中兵参军柳元景、振威将军尹显祖、奋武将军曾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将兵出弘农。后军外兵参军庞季明,年七十馀,自以关中豪右,请入长安招会夷、夏,诞许之;乃自赀谷入卢氏,卢氏民赵难纳之。季明遂诱说士民,应之者甚众,安都等因之,自熊耳山出;元景引兵继进。豫州刺史南平王铄遣中兵参军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向长社。魏荆州刺史鲁爽镇长社,弃城走。爽,轨之子也。幢主王阳儿击魏豫州刺史仆兰,破之,仆兰奔虎牢;铄又遣安蛮司马刘康祖将兵助坦,进逼虎牢。

魏群臣初闻有宋师,言于魏主,请遣兵救缘河谷帛。魏主曰:“马今未肥,天时尚热,速出必无功。若兵来不止,且还阴山避之。国人本著羊皮裤,何用绵帛!展至十月,吾无忧矣。”

九月,辛卯,魏主引兵南救滑台,命太子晃屯漠南以备柔然,吴王余守平城。庚子,魏发州郡兵五万分给诸军。

王玄谟士众甚盛,器械精严;而玄谟贪愎好杀。初围滑台,城中多茅屋,众请以火箭烧之。玄谟曰:“彼吾财也,何遽烧之!”城中即撤屋穴处。时河、洛之民竞出租谷、操兵来赴者日以千数,玄谟不即其长帅而以配私昵;家付匹布,责大梨八百;由是众心失望。攻城数月不下,闻魏救将至,众请发车为营,玄谟不从。

冬,十月,癸亥,魏主至枋头,使关内侯代人陆真夜与数人犯围,潜入滑台,抚慰城中,且登城视玄谟营曲折还报。乙丑,魏主渡河,众号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玄谟惧,退走。魏人追击之,死者万馀人,麾下散亡略尽,委弃军资器械山积。

先是,玄谟遣钟离太守垣护下以百舸为前锋,据石济,在滑台西南百二十里。护之闻魏兵将至,驰书劝玄谟急攻曰:“昔武皇攻广固,死没者甚众。况今事迫于曩日,岂得计士众伤疲!愿以屠城为急。”玄谟不从。及玄谟败退,不暇报护之。魏人以所得玄谟战舰,连以铁锁三重,断河以绝护之还路。河水迅急,护之中流而下。每至铁锁,以长柯斧断之,魏不能禁;唯失一舸,馀皆完备而返。

萧斌遣沈庆之将五千人救玄谟,庆之曰:“玄谟士众疲老,寇虏已逼,得数万人乃可进。小军轻往,无益也。”斌固遣之。会玄谟遁还,斌将斩之,庆之固谏曰:“佛狸威震天下,控弦百万,岂玄谟所能当!且杀战将以自弱,非良计也。”斌乃止。

斌欲固守碻磝,庆之曰:“今青、冀虚弱,而坐守穷城,若虏众东过,清东非国家有也。碻敖磝孤绝,复作未修之滑台耳。”会诏使至,不听斌等退师。斌复召诸将议之,江并谓宜留。庆之曰:“阃外之事,将军得以专之。诏从远来,不知事势。节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议何施!”斌及坐者并笑曰:“沈公乃更学问!”庆之厉声曰:“众人虽知古今,不如下官耳学也。”斌乃使王玄谟戍碻磝申坦,垣护之据清口,自帅诸军还历城。

闰月,庞法起等诸军入卢氏,斩县令李封,以赵难为卢氏令,使帅其众为乡导。柳元景自百丈崖从诸军于卢氏。法起等进攻弘农,辛未,拔之,擒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薛安都留屯弘农。丙戌,庞法起进向潼关。

魏主命诸将分道并进:永昌王仁自洛阳趋寿阳,尚书长孙真趣马头,楚王建趣钟离,高凉王那自青州趣下邳,魏主自东平趣邹山。

十一月,辛卯,魏主至邹山,鲁郡太守崔邪利为魏所擒。魏主见秦始皇石刻,使人排而仆之,以太牢祠孔子。

楚王建自清西进,屯萧城;步尼公自清东进,屯留城。武陵王骏遣参军马文恭将兵向萧城,江夏王义恭遣军主嵇玄敬将兵向留城。文恭为魏所败。步尼公遇玄敬,引兵趣苞桥,欲渡清西;沛县民烧苞桥,夜于林中击鼓,魏以为宋兵大至,争渡苞水,溺死者殆半。

诏以柳元景为弘农太守。元景使薛安都、尹显祖先引兵就庞法起等于陕,元景于后督租。陕城险固,诸军攻之不拔。魏洛州刺吏张是连提帅众二万度崤救陕,安都等与战于城南,魏人纵突骑,诸军不能敌;安都怒,脱兜鍪,解铠,唯著绛纳两当衫,马亦去具装,瞋目横矛,单骑突陈;所向无前,魏人夹射不能中。如是数四,杀伤不可胜数。会日暮,别将鲁元保引兵自函谷关至,魏兵乃退。元景遣军副柳元怙将步骑二千救安都等,夜至,魏人不之知。明日,安都等陈于城西南。曾方平谓安都曰:“今勍敌在前,坚城在后,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进,我当斩卿;我若不进,卿斩我也!”安都曰:“善,卿言是也!”遂合战。元怙引兵自南门鼓噪直出,旌旗甚盛,魏众惊骇。安都挺身奋击,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诸军齐奋。自旦至日昃,魏众大溃,斩张是连提及将卒三千馀级。其馀赴河堑死者甚众,生降二千馀人。明日,元景至,让降者曰:“汝辈本中国民,今为虏尽力,力屈乃降,何也?”皆曰:““虏驱民使战,后出者灭族,以骑蹙步,未战先死,此将军所亲见也。”诸将欲尽杀之,元景曰:“今王旗北指,当令仁声先路。”尽释而遣之,皆称万岁而去。甲午,克陕城。

庞法起等进攻潼关,魏戍主娄须弃城走,法起等据之。关中豪桀所在蜂起,及四山羌、胡皆来送款。

上以王玄谟败退,魏兵深入,柳元景等不宜独进,皆召还。元景使薛安都断后,引兵归襄阳。诏以元景为襄阳太守。

魏永昌王仁攻悬瓠、项城,拔之。帝恐魏兵至寿阳,召刘康祖使还。癸卯,仁将八万骑追及康祖于尉武。康祖有众八千人,军副胡盛之欲依山险间行取至,康祖怒曰:“临河求敌,遂无所见;幸其自送,奈何避之!”乃结车营而进,下令军中曰:“顾望者斩首,转步者斩足!”魏人四面攻之,将士皆殊死战。自旦至晡,杀魏兵万馀人,流血没踝,康祖身被十创,意气弥厉。魏分其众为三,且休且战。会日暮风急,魏以骑负草烧车营,康祖随补其阙。有流矢贯康祖颈,坠马死,馀众不能战,遂溃,魏人掩杀殆尽。

南平王铄使左军行参军王罗汉以三百人戍尉武。魏兵至,众欲南依卑林以自固,罗汉以受命居此,不去。魏人攻而擒之,锁其颈,使三郎将掌之;罗汉夜断三郎将首,抱锁亡奔盱眙。

魏永昌王仁进逼寿阳,焚掠马头、钟离,南平王铄婴城固守。

魏军在萧城,支彭城十馀里。彭城兵虽多,而食少,太尉江夏王义恭欲弃彭城南归。安北中兵参军沈庆之以为历城兵少食多,欲为函箱车陈,以精兵为外翼,奉二王及妃女直趋历城;分兵配护军萧思话,使留守彭城。太尉长史何勖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还京师。义恭去意已判。唯二议弥日未决。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张畅曰:“若历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赞!今城中乏食,百姓咸有走志,但以关扃严固,欲去莫从耳。一旦动足,则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军食是寡,朝夕犹未窘罄;岂有舍万安之术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计必行,下官请以颈血污公马蹄。”武陵王骏谓义恭曰:“阿父既为总统,去留非所敢干,道民忝为城主,而委镇奔逃,实无颜复奉朝廷。必与此城共其存没,张长史言不可异也。”义恭乃止。

壬子,魏主至彭城,立氈屋于戏马台以望城中。

马文恭之败也,队主蒯应没于魏。魏主遣应至小市门求酒及甘蔗;武陵王骏与之,仍就求橐驼。明日,魏主使尚书李孝伯至南门,饷义恭貂裘,饷骏橐驼及骡,且曰:“魏主致意安北,可暂出见我;我亦不攻此城,何为劳苦将士,备守如此!”骏使张畅开门出见之,曰:“安北致意魏主,常迟面写,但以人臣无境外之交,恨不暂悉。备守乃边镇之常,悦以使之,则劳而无怨耳。”魏主求甘橘及借博具,皆与之;复饷氈及九种盐胡豉。又借乐器,义恭应之曰:“受任戎行,不赍乐具。”孝伯问畅:“何为匆匆闭门绝桥?”畅曰:“二王以魏主营垒未立,将士疲劳。此精甲十万,恐轻相陵践,故闭城耳。待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刻日交戏。”孝伯曰:“宾有礼,主则择之。”畅曰:“昨见众宾至门,未为有礼。”魏主使人来言曰:“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我所?彼此之情,虽不可尽。要须见我小大,知我老小,观我为人。若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幹来。”畅以二王命对曰:“魏主形状才力,久为来往所具。李尚书亲自衔命,不患彼此不尽,故不复遣使。”孝伯又曰:“王玄谟亦常才耳,南国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败?自入此境七百馀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逆。邹山之险,君家所凭,前锋始接,崔邪利遽藏入穴,诸将倒曳出之。魏主赐其馀生,今从在此。”畅曰:“王玄谟南土偏将,不谓为才,但以之为前驱,大军未至,河冰向合,玄谟因夜还军,致戎马小乱耳。崔邪利陷没,何损于国!魏主自以数十万众制一崔邪利,乃足言邪!知入境七百里无相拒者,此自太尉神算,镇军圣略,用兵有机,不用相语。”孝伯曰:“魏主当不围此城,自帅众军直造瓜步。南事若办,彭城不待围;若其不捷,彭城亦非所须也。我今当南饮江湖以疗渴耳。”畅曰:“去留之事,自适彼怀。若虏马遂得饮江,便为无复天道。”先是童谣云:“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故畅云然。畅音容雅丽,孝伯与左右皆叹息。孝伯亦辩赡,且去,谓畅曰:“长史深自爱,相去步武,恨不执手。”畅曰:“君善自爱,冀荡定有期,相见无远。君若得还宋期,今为相识之始”。

上起杨文德为辅国将军,引兵自汉中西入,摇动汧、陇。文德宗人杨高帅阴平、平武群氐拒之。文德击高,斩之,阴平、平武悉平。梁、南秦二州刺史刘秀之遣文德伐啖提氐,不克,执送荆州;使文德从祖兄头戍葭芦。

丁未,大赦。

魏主攻彭城,不克。十二月,丙辰朔,引兵南下,使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凉王那出山阳,永昌王仁出横江,所过无不残灭,城邑皆望风奔溃。戊午,建康纂严。己未,魏兵至淮上。

上使辅国将军臧质将万人救彭城。至盱眙,魏主已过淮。质使冗从仆射胡崇之、积弩将军臧澄之营东山,建威将军毛熙祚据前浦,质营于城南。乙丑,魏燕王谭攻崇之等三营,皆败没,质案兵不敢救。澄之,焘之孙;熙祚,修之之兄子也。是夕,质军亦溃,质弃辎重器械,单将七百人赴城。

初,盱眙太守沈璞到官,王玄谟犹在滑台,江淮无警。璞以郡当冲要,乃缮城浚隍,积财谷,储矢石,为城守之备。僚属皆非之,朝廷亦以为过。及魏兵南向,守宰多弃城走。或劝璞宜还建康,璞曰:“虏若以城小不顾,夫复何惧!若肉薄来攻,此乃吾报国之秋,诸君封侯之日也,奈何去之!诸君尝见数十万人聚于小城之下而不败者乎?昆阳、合肥,前事之明验也。”众心稍定。璞收集得二千精兵,曰:“足矣!”及臧质向城,众谓璞曰:“虏若不攻城,则无所事众;若其攻城,则城中止可容见力耳。地狭人多,鲜不为患。且敌众我寡,人所共知,若以质众能退敌完城者,则全功不在我;若避罪归都,会资舟楫,必更相蹂践。正足为患,不若闭门勿受。”璞叹曰:“虏必不能登城,敢为诸君保之。舟楫之计,固已久息,虏之残害,古今未有,屠剥之苦,众所共见,其中幸者,不过得驱还北国作奴婢耳。彼虽乌合,宁不惮此邪!所谓‘同舟而济,胡、越一心’者也。今兵多则虏退速,少则退缓。吾宁可欲专功而留虏乎!”乃开门纳质。质见城中丰实,大喜,众皆称万岁,因与璞共守。魏人之南寇也,不赍粮用,唯以抄掠为资。及过淮,民多窜匿,抄掠无所得,人马饥乏;闻盱眙有积粟,欲以为北归之资。既破崇之等,一攻城不拔,即留其将韩元兴以数千人守盱眙,自帅大众南向。由是盱眙得益完守备。

庚午,魏主至瓜步,坏民庐舍,及伐苇为筏,声言欲渡江。建康震惧,民皆荷担而立。壬午,内外戒严,丹阳统内尽户发丁,王公以下子弟皆从役。命领军将军刘遵考等将兵分守津要,游逻上接于湖,下至蔡洲,陈舰列营,周亘江滨。自采石至于暨阳,六七百里。太子劭出镇石头,总统水军,丹杨尹徐湛之守石头仓城,吏部尚书江湛兼领军,军事处置悉以委焉。

上登石头城,有忧色,谓江湛曰:“北伐之计,同议者少。今日士民劳怒,不得无惭。贻大夫之忧,予之过也。”又曰:“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上又登莫府山,观望形势,购魏主及王公首,许以封爵、金帛。又募人赍野葛酒置空村中,欲以毒魏人,竟不能伤。

魏主凿瓜步山为蟠道,于其上设氈屋。魏主不饮河南水,以橐驼负河北水自随。饷上橐驼、名马,并求和,请婚。上遣奉朝请田奇饷以珍羞异味。魏主得黄甘,即啖之,并大进酃酒。左右有附耳语者,疑食中有毒。魏主不应,举手指天,以其孙示奇曰:“吾远来至此,非欲为功名,实欲继好息民,永结姻援。宋若能以女妻此孙,我以女妻武陵王,自今匹马不复南顾。”

奇还,上召太子劭及群臣议之。众并谓宜许,江湛曰:“戎狄无亲,许之无益。”劭怒,谓湛曰:“今三王在厄,讵宜苟执异议!”声色甚厉。坐散,俱出,劭使班剑及左右排湛,湛几至僵仆。

劭又言于上曰:“北伐败辱,数州沦破,独有斩江湛、徐湛之可以谢天下。”上曰:“北伐自是我意,江、徐但不异耳。”由是太子与江、徐不平,魏亦竟不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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