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时候，于老爹死了。

“小纪你知道吗？于老爹死了”。“姐，你说什么呢，于老爹死了？不可能吧？他儿子不是才他接到城里面享福吗？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我惊讶的看着姐，姐摇摇头，叹了口气，“唉，谁知道呢”。“怎么突然就死了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呢？怎么死的？” 手中的笔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了，脑袋里面嗡嗡的，自顾自的瞎想。

于老爹，死了？

于老爹是村里面的老支书，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是村小学的校长，两个女儿在外地生活，一年难得回来看几次于老爹。

于老爹和爷爷是邻居，两家人就只隔着一堵墙。每年寒暑假，我都得回爷爷家待上个把月。印象中，爷爷家隔壁一直住着个老头，我管他叫于老爹，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叫他，后来叫得多了便也习惯了。于老爹是个木匠，木工活儿做得好，爷爷家的四根小板凳儿还是他做的呢，好几年了，一直没坏。

我小时候好奇心很强。有一天我问爷爷，“爷爷，于老爹年轻时候是干嘛的？”爷爷边抽着旱烟边说“你于老爹年轻时是村里面的支书，他干过秘书，有文化，你看他儿子现在是校长，如果不是他以前半夜三更的还点着油灯教他识字，他能有今天的出息？……，只是现在儿子有出息了，也不管他老子了……”爷爷说着有些气愤，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旱烟，眼睛望着门口，不说话。兴许是替老邻居感到不值吧。也是，老两口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了，出息了，娶媳妇了，就忘了他爹妈了，放在谁身上，谁受的了啊。以前老伴在的时候还有个人做伴，后来老伴走了，没人做伴了，就只能和老猫相依为命了。于老爹老伴死的时候，女儿，孙子都回来了，葬礼办的风风光光。葬礼上，法师吹着唢呐，收音机里放着哀乐，两个女儿在棺柩前痛哭，倒也感人。院坝里的人们赌钱，喝酒，闲谈，欢声笑语，回旋耳旁。儿子儿媳忙着招呼客人，喜笑颜开。我挺纳闷，不是葬礼吗？他们怎么笑得如此开心啊？后来才听说，他儿子有出息啊，城里面的大官们来了好几个，礼金也收了好几万。欧，原来如此啊，是挺有出息，葬礼办的很风光，钱也收的不少，确实令人兴奋，简直比办个喜宴还好啊！

风风光光大办七天后，安葬，一切归于平静。

大家的生活没受影响，该耕地的耕地，该打牌的打牌。

于老爹以后得一个人过了。

两个女儿挺有孝心，想接于老爹去城里同她们一起住，方便照顾他。老人家啊，安土重迁，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他不愿意去城里，怕不适应。城里家家关门闭户，不像农村走到那儿都能坐下来聊会儿，他怕自己一个人被扔在城里，日子难过。在农村，虽然是一个人，但他还能四处走走，自己种几颗白菜，煮一碗稀饭也将就过一天。女儿们没办法，拗不过老爹，于是在走的前一天给老爹煮了一大锅肉，买了几把面条，弄来一袋大米，心想着也够老爹吃个把月的。

后来啊，于老爹就经常和老猫说话。老伴儿走了，老猫也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猫也要离他而去。

于老爹身体不好，70多岁，一直拄着拐杖，不停的咳嗽，走在路上，颤颤巍巍的，仿佛风一吹，他就会被吹到。每次去爷爷家，我都会去看看于老爹。小时候啊，他在桌子上刨木头，我在旁边捡那些被刨下来的木花玩。但是，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做不了木工活了，那一套年轻时吃饭的家伙也不知道被搬哪去了。

初中时，我去看望他，他还能坐在铁炉子旁边和我说话，虽然也咳嗽，但是不像后来一咳嗽就咳嗽个不停。那时候啊，于老爹，自己种菜，自己担水，好几次，我在家门口看见他去担水，就直接跑去井边给他担一担回去，回去之后他就叫我坐铁炉子旁边，从口袋里摸摸索索，弄出几颗糖来，放在桌上，让我吃。那是他女儿回来时捎给他的。我坐在木梯上，和他聊天，我想以后回来就常来看他。

高一时，回去给爷爷过生日，姐买了蛋糕，很大。切蛋糕的时候，爷爷嘱咐我给于老爹送去一块，我切了一块放在碟子里，端着就往于老爹那儿跑。两三年的时间，于老爹老了很多。见到我过来，他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嘱咐我坐下。“于老爹，今天我爷爷过生日，他叫我给你拿块蛋糕过来，我给你放桌上，你别起来了，我坐会儿就回去了”，“好，你…你坐床上吧，这儿暖和”，”好”说完我坐到了于老爹旁边，灯光太暗，没看见于老爹当时的面色，只隐约看见他不停的用手帕擦脸。老猫躺在木梯上，不如以前活泼了，像人一样，老了，懒得动了。木梯上的灰积得很厚，也不知道于老爹多久没用过木梯了。

于老爹啊，就是命不好，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养大了儿子。儿子长大了，老爹老了。儿子出息了，娶媳妇了，老爹的老伴儿走了，没人管了。

一个人怎么能不孝敬自己父亲呢？更何况他还是个老师，他还有什么资格为人师表啊。高二放暑假，去看望爷爷。老人家晚上都睡得早，我自己一个人看电视，10 点多了，村里面大部分人家灯已经灭了。耳边突然嘈杂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关了电视，走到院里边去看怎么回事，声音是从于老爹屋子里穿出来的，一个中年男子像是喝醉了，大骂着他的老爹，持续了很久才静下来，具体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那个场景一直刻画在头脑里，挥之不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会对养育自己多年的父亲这般对待，难道他不怕天打雷劈吗？后来问爷爷奶奶，为什么于老爹的儿子对他不好，他们当时也没说缘由，只是说于老爹命苦，儿子和老爹住在一个屋檐下，却隔了一道又一道的门，从未过问自己的父亲。

高三的时候，听说于老爹被儿子孙子接到城里去享福了。

城里他住不惯吧？谁照顾他呢？

两个月后，于老爹死了。

儿子，女儿，孙子齐聚一堂，商量给老人办后事。

葬礼办了三天，草草了事。

正式葬礼当天，亲戚朋友来了挺多，棺柩旁边放着哀乐，法师们吹着唢呐，院坝里的人们赌钱的赌钱，喝酒的喝酒，欢声笑语。和几年前他老伴走的时候的场景何其相似啊，只是他老伴比他幸运，葬礼大办了7天，他却只有三天就草草收场。是啊，三天，足够应付外人的闲言碎语了。

后来某一天听他孙女儿说，她爷爷在城里面的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好，一个人待在一间小房子里，一天一碗饭，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饱。他的门上有一个小洞，是他的儿子儿媳给他送饭时的通道。

敞亮啊，洞口！也许他儿子以后会看的见这个洞口里面的地狱。

死了好啊，少遭受几年罪嘛！

三天后，安葬，一切又归于平静。

去坟场的时候，几个壮汉抬着棺材，步履轻快，棺材很轻？不过是几块烂木头罢了，能有多重？前面走的，聊着天，撒着纸钱。后面走的，说着笑，撒着纸钱。抬棺的走的挺快。一把老骨头，一块烂木头，不重。草地上沾染的红色液体是什么？棺柩正滴着血呢。老头啊，人都死了，心还滴着血，迟早要化做一堆骨头，心也不过是虫蚁的餐食。

为什么草地都变得血红？因为棺柩里的心在淌血……